来源公众号:不恋不杂不迎
摘要
本报告旨在对本杰明·布鲁姆(Benjamin Bloom)于1956年首次提出并于2001年修订的认知目标分类学(Bloom’s Taxonomy)进行一次全面、深入且结构化的比较分析。布鲁姆分类学将认知过程划分为六个层次——记忆、理解、应用、分析、评价与创造——为教育界提供了一个极具影响力的理论框架。本报告将系统梳理其具体的实现方式、详述其发展的历史背景与关键变革、深入剖析其围绕层级结构等产生的核心争议点,并呈现不同理论流派的立场。最后,报告将聚焦于该分类学在人工智能(AI)时代面临的挑战、融合机遇及其未来的发展方向。
引言
自20世纪中叶诞生以来,布鲁姆认知目标分类学无疑已成为全球教育领域被最广泛引用和应用的理论框架之一 。它不仅为教师、课程设计师和评估专家提供了一套通用的语言,用以描述和组织学习目标,更重要的是,它倡导了一种超越简单知识复述、迈向高阶思维技能培养的教育理念 。从最初为大学考试评估目标而设计 ,到如今渗透K-12、高等教育、职业培训乃至在线学习平台的各个角落 布鲁姆分类学的生命力与适应性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然而,随着认知科学的不断发展、教育理念的持续演进,特别是近年来人工智能技术的颠覆性崛起,这一经典理论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与挑战。其核心的层级结构是否具备充分的实证依据?它是否过度简化了复杂的人类认知过程?在AI可以轻易完成“分析”乃至“创造”任务的今天,我们应如何重新定义教育的目标?
本报告将直面这些问题,通过对现有研究文献的系统梳理与比较分析,力求呈现一幅关于布鲁姆分类学全景式的图谱。报告将分为五个核心部分:第一部分追溯其历史演进,阐明其理论核心;第二部分探讨其在教育实践中的具体实现方式与应用案例;第三部分聚焦于其最大的争议点——层级结构的有效性辩论;第四部分引入行为主义、认知主义及认知发展理论等多重视角,进行跨理论的审视与交锋;第五部分则将目光投向未来,探索该分类学与人工智能的融合与重构。通过这种结构化的分析,本报告旨在揭示布鲁姆分类学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中的复杂面貌。
第一部分:布鲁姆认知目标分类学的历史演进与理论核心
任何一个理论框架的价值与局限都深植于其诞生的历史土壤中。布鲁姆分类学的演变过程,清晰地反映了教育心理学从行为主义向认知主义的范式转移,以及对“思维”本身理解的深化。
1.1 缘起:1956年初版分类学的诞生背景与结构
1956年,本杰明·布鲁姆及其合作者出版了《教育目标分类学,第一分册:认知领域》(Taxonomy of Educational Objectives, Handbook I: Cognitive Domain),标志着这一理论框架的正式诞生。其最初的动机是为大学的考试命题和评估提供一个系统化的标准,以确保评估能够覆盖不同复杂程度的认知能力,而不仅仅是事实性知识的记忆。
在当时的学术背景下,行为主义心理学占据主导地位,强调通过可观察、可测量的行为来定义学习。布鲁姆分类学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这一思想,它试图将模糊的“心智活动”转化为具体的、可评估的教育目标 。
初版分类学提出了一个包含六个主要类别的层级结构,这些类别均以名词形式呈现,暗示了一种认知状态或产物:
1.知识(Knowledge): 回忆事实、术语、基本概念或答案。
2.理解(Comprehension): 用自己的话解释思想或概念。
3.应用(Application): 在新的情境中使用信息来解决问题。
4.分析(Analysis): 将信息分解成相关部分,探索关系和模式。
5.综合(Synthesis): 将多个元素组合起来,形成一个新颖、连贯的整体或提出替代方案。
6.评价(Evaluation): 基于标准和准则做出判断和辩护。
这一结构被设想为一个累积的层级,即掌握一个更高层次的技能,通常需要以掌握其下方的所有层次为前提。例如,在能够“评价”一个论点之前,学生需要先“理解”它,“分析”其构成,并可能需要“应用”相关的评价标准。这种层级性假设,在后来的发展中成为了争论的焦点。
1.2 重塑:2001年修订版的关键变革
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20世纪后期认知心理学的兴起,初版分类学的局限性逐渐显现。到了90年代,由布鲁姆的学生洛林·安德森(Lorin Anderson)和戴维·克拉斯沃尔(David Krathwohl)领导的一组认知心理学家、课程理论家和教学研究者,启动了对该分类学的重大修订工作 。这项历时六年的工作最终在2001年以《学习、教学和评估的分类学:布鲁姆教育目标分类学修订版》(A Taxonomy for Learning, Teaching, and Assessing: A Revision of Bloom’s Taxonomy of Educational Objectives)的形式出版。
修订版带来了几个根本性的变革,使其更符合当代教育理念和认知科学的研究成果:
•核心变化一:从名词到动词的转变
修订版最显著的变化是将六个主要类别的名称从名词改为了动词,以强调认知是一个主动的过程,而非静态的结果。这使得学习目标更易于描述为学生能够“做什么”的具体行动,从而增强了其在教学设计和评估中的可操作性和可测量性。新的六个层次为:
a.记忆(Remembering)
b.理解(Understanding)
c.应用(Applying)
d.分析(Analyzing)
e.评价(Evaluating)
f.创造(Creating)
•核心变化二:层级结构的重组
修订版对最高两个层级进行了重组。“综合(Synthesis)”被重新命名为“创造(Creating)”,并被提升至分类学的顶端。而“评价(Evaluation)”则下降一位,位于“分析”和“创造”之间 。这一调整反映了一种重要的教育价值判断:创造新知识或新产品的能力,被视为比对他人的工作进行评判更为复杂的认知活动。然而,这一调整也引发了争议,一些学者认为评价和创造的认知复杂性可能处于同一水平,或其先后顺序依赖于具体任务情境 。
•核心变化三:引入“知识维度”
为了使框架更加全面,修订版引入了一个全新的维度——知识维度,与原有的认知过程维度构成一个二维矩阵。这使得教育者不仅能思考学生“如何思考”(认知过程),还能思考他们思考的“内容”(知识类型) 。知识维度被细分为四种类型:
a.事实性知识(Factual Knowledge): 学科中的基本元素,如术语、具体细节。
b.概念性知识(Conceptual Knowledge): 更复杂、更有组织的知识形式,如分类、原理、理论和模型。
c.程序性知识(Procedural Knowledge): 如何做某事的方法,如技能、算法、技术和方法。
4.元认知知识(Metacognitive Knowledge): 关于认知本身的知识,包括策略性知识、关于认知任务的知识以及自我知识。
这次修订极大地丰富了布鲁姆分类学的理论内涵和实践价值。它不再是一个单一的线性阶梯,而是一个复杂的矩阵,能够帮助教育者设计出更加精细和多维度的学习目标、教学活动和评估任务。例如,一个学习目标可以被精确地描述为“学生能够‘评价’(认知过程)不同历史‘理论’(概念性知识)的优劣”。
第二部分:分类学的具体实现方式与应用案例
布鲁姆分类学的持久影响力,主要源于其在教育实践中的高度适用性。它提供了一个直观且实用的工具,将抽象的教育理念转化为具体的教学行为。
2.1 在课程设计与学习目标制定中的应用
这是布鲁姆分类学最核心的应用领域。教育工作者利用该框架来确保课程目标清晰、可衡量,并覆盖不同层次的认知技能。
•构建学习目标: 教师可以从与每个认知层次相关的“行动动词”列表中进行选择,来撰写学习成果声明 。例如,一个关于光合作用的单元,其学习目标可以从低到高设计:
○记忆: 学生能够列出光合作用所需的反应物和产物。
○理解: 学生能够用自己的语言解释光合作用的过程。
○应用: 学生能够计算在不同光照条件下,植物产生氧气的速率。
○分析: 学生能够比较C3、C4和CAM植物光合作用途径的异同。
○评价: 学生能够评判一项关于提高作物光合效率的实验设计的有效性。
○创造: 学生能够设计一个模型来展示影响光合作用的各种环境因素。
•保证课程的认知深度: 通过将课程的所有学习目标映射到布鲁姆分类学的矩阵中,课程设计者可以直观地看到课程是否过于偏重低阶思维(如记忆和理解),并有意识地增加促进高阶思维的活动和评估。
2.2 在教学活动与提问策略中的应用
布鲁姆分类法指导教师设计能够激发学生不同层次思维的课堂活动和问题。
•分层提问: 在课堂讨论中,教师可以策略性地提出一系列问题,引导学生从事实回忆逐步走向深度分析和创造性思考。一个历史课的讨论可以这样开始:“谁签署了《独立宣言》?”(记忆),然后深入到“为什么他们认为有必要签署这份文件?”(理解),再到“这份文件中的原则如何应用于今天的社会问题?”(应用),最终达到“如果你是当时的一位殖民地总督,你会如何反驳这份文件中的论点?”(评价/创造)。
•差异化教学: 该框架也支持差异化教学,允许教师根据学生不同的认知能力水平设计任务。对于同一主题,一些学生可能在完成“应用”层级的任务,而另一些准备好的学生则可以挑战“分析”或“创造”层级的任务。
2.3 在评估与反馈体系中的应用
评估是教学循环的关键环节。布鲁姆分类学确保评估工具能够真实地衡量学生是否达到了预设的多层次学习目标。
•设计评估任务: 教师可以设计多样化的评估形式,如选择题主要评估“记忆”和“理解”,而案例分析、研究项目或设计作品则能有效评估“分析”、“评价”和“创造”等高阶能力 。例如,一项关于莎士比亚戏剧的评估,除了考察角色和情节的“记忆”题,还可以要求学生“分析”一个角色的动机,或“创造”一个替代结局并“评价”其合理性。
•提供精准反馈: 当学生的表现在某个认知层次上有所欠缺时,教师可以提供更有针对性的反馈。例如,如果一个学生在“应用”一个数学公式时出错,反馈就不应仅仅是“错误”,而应是引导他重新“理解”公式背后的概念。
2.4 跨学科应用案例分析
布鲁姆分类法在K-12和高等教育的各个学科领域都得到了广泛应用 但搜索结果也表明,详细、严谨的实证案例研究相对缺乏。
•K-12教育: 在中小学阶段,该分类法被广泛用于课程规划和日常教学。例如,一个小学科学项目可能要求学生“设计”(创造)一个简单的生态瓶,并“分析”其中生物的相互关系。
•高等教育: 在大学层面,该框架同样重要,尤其是在强调批判性思维和研究能力的培养上。
○STEM教育: 在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领域,布鲁姆分类法被用于设计实验、解决工程问题和进行数据分析。例如,一个计算机科学课程可能会要求学生“应用”算法解决特定问题,并“评价”不同算法的效率 。然而,搜索结果也指出,将评估任务与分类法层级进行一致映射存在挑战 ,并且详细的大学STEM教育案例研究并不常见 。
○人文学科教育: 在人文领域,如文学、历史、哲学等,该分类法有助于培养学生的文本解读、批判性分析和论证能力。例如,一个大学英语写作课程可以利用该框架指导学生从“理解”文本到“分析”其修辞手法,再到“创造”自己的原创性论点 。尽管如此,搜索结果同样显示,在人文领域,尤其是历史或哲学课程中,记录详尽、成果可衡量的应用案例研究非常罕见 。
总而言之,布鲁姆分类学在实践中展现了强大的生命力,它作为一个灵活的“脚手架”,支撑着教学评一体化的设计与实施。然而,其实际效果的量化证据,尤其是以严谨案例研究形式呈现的证据,仍有待充实。
第三部分:核心争议——层级结构的有效性辩论
尽管布鲁姆分类学在实践中广受欢迎,但在学术界,它也持续面临着尖锐的批评。争议的核心,几乎完全指向了其标志性的层级结构(hierarchical structure) 。
3.1 争议焦点:认知过程真的是线性的、累积的吗?
布鲁姆分类学隐含了一个核心假设:认知技能是按照一个从简单到复杂的线性顺序发展的,高阶技能的掌握必须以低阶技能的完全掌握为基础。这一假设遭到了认知心理学家的广泛质疑。
•对线性模型的批判: 许多批评者认为,真实的认知过程远比这个线性阶梯复杂,它更可能是非线性的、循环的、分布式的。学习者在解决一个复杂问题时,可能会同时调用记忆、分析、评价等多种技能,它们之间是相互交织、动态互动的,而不是严格的先后关系。
•对层级顺序的质疑: 分类法中各层次的固定顺序也备受挑战。
○例如,“创造”真的比“评价”更高级吗?有学者认为,创造性活动本身就内含着持续的自我评价和修正,两者是并行或交替发生的过程,而非先后顺序 。
○又如,“评价”一定发生在认知过程的后端吗?在探究式学习中,学生可能需要先“评价”信息来源的可靠性,然后才能深入“理解”和“分析”信息内容 。
○一些批评者甚至认为,将思维技能贴上“高阶”与“低阶”的标签本身就具有误导性,可能会导致教育者轻视“记忆”和“理解”等基础技能的重要性 。他们认为,创造性思维和批判性思维并非“更高”于其他思维方式,而只是“不同”的思维方式 。
3.2 支持层级性的立场与有限证据
尽管面临诸多批评,层级结构的理念也并非毫无根据。
•直观的逻辑合理性: 从教学实践的直观感受来看,让学生在尚未“理解”一个概念时就去“应用”或“分析”它,通常是困难的。低阶技能作为高阶技能的“积木”或“脚手架”的说法,符合许多教育工作者的实践经验 。
•早期的实证尝试: 在分类法提出后的几十年里,确实有一些研究试图用统计方法(如层级综合征分析)来验证其层级关系的存在性,并得出了一些支持性结论。然而,这些研究的方法和结论也存在争议,并未能平息学术界的质疑。
•布鲁姆本人的审慎态度: 值得注意的是,布鲁姆本人也承认,他的分类法是一个“框架而非理论”,其层级性不应用于严格预测学生的行为 。他更希望它作为一个分类工具,而非对人类认知过程的精确描述 。
3.3 批判层级性的主要论点与证据
对层级性的批判是多方面的,主要集中在以下几点:
•缺乏强有力的当代实证支持: 这是最致命的批评。许多学者指出,在当代认知科学研究中,几乎找不到支持布鲁姆分类法严格层级性的坚实证据。该框架在大量关于认知、元认知和动机的研究广泛开展之前就已提出,其理论基础相对薄弱。
•文化与情境的局限性: 批评者认为,该分类法诞生于特定的西方学术文化背景,其强调的线性、分析性思维模式,可能并不适用于所有文化背景下的学习方式。在一些文化中,整体性、直觉性的理解可能先于分解式的分析。
•实践应用中的主观性与不一致: 即使在接受其框架的教育机构中,如何将具体的学习任务或学生表现准确地归类到某个层级,也存在很大的主观性和不一致性。同一个问题,对不同知识背景的学生来说,可能调用的认知层次是不同的。
3.4 综合评述:作为“启发式框架”而非“认知铁律”
综合来看,关于布鲁姆分类法层级性的争论,揭示了理论模型与复杂现实之间的张力。将布鲁姆分类法视为对人类认知过程的精确、普适的科学描述,是站不住脚的。其严格的层级结构缺乏足够的实证支持,并且过度简化了思维的动态性和复杂性。
然而,如果将其定位为一个启发式的教学设计工具(heuristic tool) ,它的价值就显而易见了。它为教育者提供了一个简单、易用、可操作的框架,提醒他们关注教学的认知深度,引导他们设计出超越死记硬背的教学活动和评估。它最大的贡献或许不在于其科学的精确性,而在于其在实践中推动教育者进行反思,促进了“高阶思维”这一概念在教育界的普及。因此,理解其争议,有助于我们更明智、更灵活地使用这个工具,而不是将其奉为不可违背的教条。
第四部分:多重理论视角的审视与交锋
将布鲁姆分类学置于更广阔的心理学和教育理论图景中,可以更深刻地理解其理论特质、贡献与局限。不同理论流派的视角,如同不同角度的光,照亮了分类学不同的侧面。
4.1 行为主义与认知主义的交锋
布鲁姆分类学的诞生,深受行为主义思想的影响,但其发展和被批判的过程,则与认知主义的兴起息息相关。
•分类学的行为主义根源: 行为主义强调学习是外部刺激与可观察反应之间的联结。布鲁姆分类学将学习目标操作化为具体的、可测量的学生行为(例如,“列出”、“解释”、“比较”),这与行为主义的目标分解思想一脉相承 。它关注的是学习的“外显产出”,而不是学习者头脑中发生的“内在过程”。这种方法论导致了其层级和累积性学习的假设 。
•认知主义的批判: 认知主义革命将心理学的焦点从外部行为转向内部心理过程,如记忆、思维、问题解决和信息加工。从认知主义的视角看,布鲁姆分类学存在几个根本问题:
a.“黑箱”问题: 它描述了认知活动的“层级”,但没有解释这些活动是如何在学习者头脑中发生的,未能揭示认知过程的内在机制 。
b.过度简化: 认知主义者认为,诸如“分析”或“创造”这样的高级认知活动,是多种基本认知过程(如工作记忆、长时记忆提取、认知策略运用)复杂交互的结果,不能被简单地归为一个独立的“层级” 。
c.忽视元认知: 虽然2001年的修订版加入了“元认知知识”,但原始框架并未充分强调学习者对自身认知过程的监控、调节和反思(即元认知)在学习中的核心作用。而这正是认知主义研究极为关注的领域。
因此,可以说布鲁ôm分类学是一个带有浓厚行为主义色彩的框架,试图对认知现象进行分类,但它本身并非一个认知理论。这使得它在实践中易于操作,但在理论上则显得不够深入和精确 。
4.2 与认知发展理论的比较分析
尽管搜索结果明确指出,没有直接将布鲁姆分类学与皮亚杰(Piaget)和维果茨基(Vygotsky)的理论进行系统比较的文献 但我们可以基于各自的理论核心进行推导性对比,这将提供独特的洞见。
•与皮亚杰阶段论的比较:
○相似之处: 皮亚杰的认知发展阶段理论(感知运动、前运算、具体运算、形式运算)与布鲁姆分类学一样,都具有阶段性和层级性的特点。两者都认为,更高层次的思维能力建立在低级能力的基础之上,发展具有一定的顺序性。
○根本差异: 两者的焦点完全不同。皮亚杰关注的是儿童在成长过程中认知结构的根本性、质的转变,这是一种普适性的发展规律。而布鲁姆分类学关注的是在特定教育情境下,针对特定知识内容的技能分类,它是一个教学工具,而不是一个发展理论。皮亚杰解释了“为什么”一个7岁的孩子通常无法进行抽象的逻辑推理,而布鲁姆则为如何教一个大学生“分析”一首诗提供了框架。
•与维果茨基社会文化理论的比较:
维果茨基的理论对布鲁姆分类学构成了更根本性的挑战,因为它动摇了布鲁姆框架的个人主义基础。
○个体 vs. 社会:布鲁姆分类学本质上是一个个体认知模型,它描述的是单个学习者头脑中的认知层次。而维果茨基则认为,高级心理机能起源于社会互动。学习不是一个孤立的、从低到高的攀登过程,而是在与更有经验的他人(如教师、同伴)的协作中,通过语言和文化工具的内化而发生的。
○“最近发展区”(ZPD): 维果茨基的ZPD概念——即学习者在他人帮助下能够达到的水平与独立达到的水平之间的差距——强调了学习的动态性和社会支持的重要性。这与布鲁姆分类学静态的、普适的层级划分形成了鲜明对比。在维果茨基的框架下,一个学生可能在独立工作时只能达到“理解”层次,但在老师的引导下,却可以参与到“分析”甚至“评价”层次的活动中。这意味着认知能力不是固定的层级,而是情境性的、可发展的。
综上所述,从认知发展理论的视角看,布鲁姆分类学因其非发展性、非社会性的视角而显得局限。它提供了一个有用的技能“地图”,但没有解释学习者是如何在这张地图上“旅行”的,更没有考虑到“旅伴”和“交通工具”(社会互动与文化工具)的关键作用。
第五部分:未来的发展方向——与人工智能的融合与重构
进入21世纪第三个十年,人工智能(AI),特别是生成式AI的飞速发展,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冲击着教育的方方面面。这不仅为布鲁姆分类学的应用提供了新工具,也对其理论基础构成了根本性的挑战,迫使我们重新思考其未来的角色。
5.1 AI时代对布鲁姆分类学的挑战与重塑
•AI的能力覆盖全部分类层次: 现代AI工具,尤其是大型语言模型(LLMs),已经能够执行贯穿布鲁姆分类学所有六个层次的任务 。
○记忆/理解: AI可以秒速检索信息、总结文本、解释复杂概念。
○应用/分析: AI可以解决数学问题、编写代码、分析数据集、识别文本中的逻辑谬误。
○评价/创造: AI可以评估论点的强度、生成文章、创作诗歌、设计图像,甚至提出新的研究假设。
•对教育目标的根本性冲击: 当AI能够轻易完成过去被视为“高阶思维”标志的任务时,传统教育的目标便受到了动摇 。如果一个学生可以利用AI在几秒钟内写出一篇结构完整、论据丰富的分析性文章,那么我们评估的重点应该是什么?教育的核心目标是否需要从“培养学生完成特定认知任务的能力”转向“培养学生与AI协作、批判性地使用AI、并发展AI无法替代的人类独特品质的能力”? 。布鲁姆分类法作为一个以任务完成为导向的框架,其在AI时代的适用性受到了严峻的考验。
5.2 AI增强的布鲁姆分类法:模型与实践
尽管面临挑战,许多研究者和教育者并未抛弃布鲁姆分类学,而是积极探索如何将其与AI技术相结合,以创造更强大、更个性化的学习体验。
•“AIEd Bloom’s Taxonomy”模型: 一些研究提出了将AI技术与布鲁姆分类法的学习目标相结合的理论模型 。这个模型的核心思想是,利用AI工具为分类学的每个层次赋能,从而提升教育的效率和效果。
•AI工具在各认知层级的赋能实践:
○记忆/理解: AI驱动的自适应学习平台可以根据学生的遗忘曲线推送复习内容;智能导师系统可以对学生的提问进行个性化解答 。
○应用/分析: AI可以提供复杂的模拟环境,让学生在无风险的情况下“应用”知识(如模拟外科手术、管理虚拟公司);AI的数据可视化工具可以帮助学生“分析”隐藏在海量数据中的模式 。
○评价: AI可以作为“批判性伙伴”,帮助学生识别自己论证中的逻辑漏洞,或提供对同一问题的多种不同视角,从而提升学生的“评价”能力 。
○创造: AI可以作为“灵感助推器”或“创意协作者”,为学生的写作、设计、研究等“创造”性活动提供草稿、替代方案或数据支持,学生的核心任务则转变为对AI生成内容进行筛选、优化、整合和升华 。
通过这种方式,布鲁姆分类法从一个描述学生认知层次的框架,转变为一个设计人机协作学习活动的路线图。
5.3 面临的挑战与研究空白
将AI与布鲁姆分类学进行深度融合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仍面临诸多挑战:
•实践层面的障碍: 包括教师数字素养和AI素养的培训不足、教育机构技术基础设施的限制、数据隐私与算法偏见的伦理问题等 。
•关键的研究空白: 这是搜索结果中反复出现的一个突出问题。尽管关于AI与布鲁姆分类法结合的理论探讨和概念模型层出不穷,但严重缺乏关于这些AI增强框架在真实教学环境中(尤其是在线学习平台和MOOCs中)的有效性和采纳率的量化数据和实证研究 。我们目前尚不清楚:
○在大型在线课程中,这类工具的具体采用率是多少?
○使用这些工具对学生的学习成果(如成绩提升、高阶思维能力改善)有可衡量的影响吗?相关的统计数据是什么?
○这些影响在不同学科、不同学习者群体之间是否存在差异?
这一研究空白表明,该领域目前仍处于理论构建和初步探索阶段,迫切需要更多基于数据的、大规模的实证研究来检验这些新模型的真实效果。
5.4 未来展望:迈向人机协作下的新认知框架
展望未来,布鲁姆分类学要想在AI时代保持其生命力,可能需要经历又一次深刻的“重构”。未来的框架可能不再仅仅关注个体内部的认知阶梯,而会更加强调以下几个方面:
1.人机协作能力: 新的认知层次可能需要包含“有效提问AI”、“批判性评估AI输出”、“整合人机智慧进行创造”等能力。
2.元认知与自我调节: 在信息和AI工具唾手可得的环境下,学习者自我规划、自我监控和自我反思的能力变得至关重要。
3.伦理与社会情感能力: 如何负责任地使用强大的AI工具,以及在日益数字化的世界中如何保持同理心、协作精神等人类独特的情感智能,将成为教育的核心目标。
最终,布鲁姆分类学可能演变为一个更动态、更网络化、更强调人机共生的新认知框架,继续为未来的教育提供指引。
来源网址:布鲁姆认知目标分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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